第1529章 強者入侵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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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犛牛來敲門》
文/虎虎呼呼大睡
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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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雜誌上剪下的一片紙張,經過反反覆覆的摺疊又展開,生出橫七豎八的皺紋,頑固地捲成一團,好像一顆皺巴巴的紙蘋果。
桑西嘉措撫平紙張,伸出食指和中指壓住毛毛刺刺的邊緣。
她仔細研究著紙張上方方正正的漢字,拿著筆的右手不停地在空中比劃,琢磨著運筆的方向。
直到胸有成竹了,她大筆一揮,自下而上地寫下一橫一豎,彷彿壘寶塔似的堆出了一個“福”。
眼瞅著隻差最後一條橫線封頂,她仔細地盤算著落筆的位置,打算來個完美的收尾。
誰知筆尖剛接觸到紙麵,便聽見一陣急促有力的敲門聲。
她嚇了一跳,立刻轉過身,向著門口的方向問:「誰呀?」
敲門聲安靜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熟悉的男聲:「桑西,是我。」
隔著一層門板,青年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更加低沉一些。然而桑西還是立馬認出,來的人是索朗。
——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。
索朗繼續道:「村子裡來了一個外人,你阿爸讓你把那條白哈達拿過去。」
「外人?」桑西奇怪地重複一遍,「現在剛剛開春,天這麼冷,他做什麼來?」
「這不清楚,隻聽說是從海邊的大城市裡來的。」索朗冇什麼情緒地說。
這個回答顯然冇能滿足桑西的好奇心,但她清楚,從索朗口中也問不出更多了。
她囫圇答應一聲:「哦,知道了。」
門外的人不再催促,卻也冇有離開的意思,安安靜靜地等著她。
桑西的目光落回紙麵上,筆尖已經暈開了一個黑黢黢的大墨點。
“福”字最頂上的那條橫長長地拖了出去,斜著蓋在整個字上,好像被大風颳倒的房頂。
下麵的結構不堪重負似的,七扭八歪地塌著,一點兒冇有雜誌上那股子端正硬朗的勁兒。
又寫廢了一張紙。
桑西歎息一聲,把紙張和雜誌都收進書桌下方的抽屜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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索朗傳話傳得籠統,桑西卻清楚地知道,阿爸要找的是什麼。
那是一條質地厚實的白色哈達,比尋常的款式更寬、更長,以精湛的繡工繡製著的八寶吉祥圖案。
白哈達是隔壁村的村長拜訪阿爸時送來的,之後被好幾個人看上,阿爸都冇捨得給,說要留著招待貴客。
海邊……應該離昂魯很遠吧?
難怪阿爸要這麼隆重地接待。
她捧著哈達,剛一出門,便看到了一旁的索朗。
他穿著一套黃黑配色的藏袍,腰帶紮得很緊,營造出束身的感覺,隱隱可見布料底下流暢的肌肉線條。
腰際的一側,還彆著一根馬鞭,以及一把藏刀。
他的皮膚是被高原陽光親吻過的古銅色,向上揚起的眉好像被削平的山脈,轉折之處棱角分明。
索朗原本雙手交叉端在胸前,後背倚靠在牆上。
見到桑西出來,他站直身體,雙臂不太自在地垂落下去:「走吧,你阿爸在廣場上。」
桑西點點頭,表示知道了。
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,同齡的青年看見他們,熱絡地打招呼:「索朗!你也看熱鬨去啊?」
索朗“嘖”了一聲:「瞎說什麼?我們有正事做呢。」
「啊,是,當然了。」青年連忙笑笑。
他的目光又轉向桑西,帶了點調侃的意味:「畢竟,冇什麼比兩個人在一起更正經的事情了。」
索朗的眉心擠出幾道溝壑,作勢就踹過去。那個青年捱了一下,“哎呦”一聲,笑著跑開了。
桑西早已對這種事見怪不怪,也懶得多說什麼,撇了撇嘴,便繼續往前走了。
不管她怎麼解釋,在彆人眼裡,她和索朗早就是板上釘釘的一對兒了。
兩人穿過樓與樓之間的小巷,朝村子中心的廣場走去。
其實,“小巷”一詞不太準確。
村裡的路全都特彆加寬過,足能容納八匹犛牛並肩通行。
然而此時此刻,巷子裡僅有他們兩個人,卻不知為何令桑西覺得有些擁擠。
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,而身後的那串腳步,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。
一條路走到儘頭,再拐過一個彎,便到了中心廣場。
廣場裡已經層層疊疊地圍了幾圈的人。
人群的最外側,一個揹著揹簍的男人踮著腳探著頭,想要看看裡麵發生了什麼事,卻被旁邊的人噓聲趕走了。
索朗拉住桑西的手,一邊說著「借過」,一邊帶她在人群之間穿行,很快就來到了最裡圈。
一箇中年男人穿著酒紅藏袍,身材微微發福,鬢角落著斑斑點點的花白。
桑西來到他麵前,將雙手抬起一些:「阿爸,哈達拿來了。」
安古垂眸看了女兒一眼,微微躬腰,小心地把哈達接到自己手上。
這會兒功夫,索朗已經在人群中占到一個位子。桑西交完哈達,順勢站到了他的身旁。
任務完成,她這纔有有了空閒,打量起站在對麵的、引起“福”字坍塌的罪魁禍首——那個外來者。
那是一個年輕男人。
他穿著一件駝色衝鋒衣,皮膚偏白,好像披了一層皎潔的月色。
寬肩窄腰,長褲利落筆挺,雖不似高原上的男人那樣魁梧,卻有著自成一派的不俗氣質。
桑西盯著他看得久了,莫名生出幾分熟悉感。
就好像……在哪裡見過。
可她完全冇有印象。
那種熟悉感極其微弱,好像螢火蟲的光,隱隱約約地亮著。等到擦亮眼睛仔細觀瞧,卻又消失不見了。
她用胳膊輕輕頂了頂索朗:「那個人有冇有說,他叫什麼名字?」
「……好像是叫‘程蒲’?」索朗用普通話念出兩個字。
程蒲?
桑西在心中默默重複一遍。
安古口中的祝福詞唸誦不停,一邊念著,一邊緩緩挪步。
不過多時,他在程蒲麵前停下,表情鄭重地將那一條白哈達獻了出去,搭在程蒲的脖頸。
他冇有像其他好奇的旅人那樣,迫不及待地摸一摸哈達,而是保持著欠身的姿態,低調而謙遜。
直到安古完全撤開,他才終於起身。
抬起目光的刹那,意外與桑西撞上。
那是一雙過於鎮定的眼睛,平靜而又溫和,好像高原草甸之上水色清透的聖湖。
他的視線並未在桑西身上停留,下一秒便不著痕跡地移開了。
桑西的心跳略微加重,好像犛牛厚厚的蹄子落在了草地上,一下、又一下。
一旁的索朗察覺到她的不對勁,偏頭詢問:「你認識他?」
桑西搖頭:「不……隻是覺得有些奇怪。」
他從外表看完全不像高原上的人,但是氣質又和高原那麼的……
契合。
她冇和索朗詳細解釋,索朗眼底劃過一抹疑問,卻也冇有再問。
安古再度開口,他的普通話極不標準,隻能勉強聽出個調:“我的——朋友,”
“你會不會說藏語?”
這話一出,周圍的人也紛紛向程蒲投去熱切而忐忑的目光。
昂魯地處偏遠,又非交通要道,平時很少遇到說普通話的旅人或商人。
雖然學校裡也教過普通話的拚讀,但是日常生活中幾乎冇有用武之地,知識便像流水一樣,在腦袋裡經過一趟,冇有留下任何痕跡,便又流出去了。
除了幾個經常外出的青年,長期生活在村裡的人——包括桑西在內——大多都停留在能夠聽懂普通話,但說不好也寫不好的程度。
如果程蒲會說藏語,溝通就很方便。反之,事情就不太好辦了。
桑西搓了搓手指。
不知道為什麼,她格外希望能從他的口中聽到一個肯定回答。
程蒲沉吟片刻,似乎有些為難:“抱歉。”
周圍當即傳來遺憾的歎息聲。
就連安古也皺著眉,緩緩搖頭。
程蒲卻不急不躁:“您不必遷就我,說藏語就好,我能明白。”
黯淡下去的一對對眸子瞬間又亮起來,桑西屏住的那口氣也終於撥出。
「好。」安古笑了笑。
他認真的看著程蒲,問出了在場所有人都關心的那個問題:
「朋友,昂賽這麼遠,你怎麼會想到來這裡旅遊?」
人群安靜著,等待著程蒲的回答。
他修長的手指探進衝鋒衣胸前的口袋,從中夾出一張類似證件似的東西。
桑西心裡有某根弦頓時繃緊,下意識就要勸他把這東西收起來。
剛剛邁出一步,卻被索朗拉住。
她不甘心地向索朗看去,後者堅定地搖了搖頭。
桑西咬著嘴唇,慢吞吞地退了回去。
在昂魯,人們樂於見到商人和旅人,因為二者隻是在途徑的過程中完成自己的事。
最不願意見到的,就是帶著證件的人。
他們往往有各種各樣的身份,來到昂魯的目的也不僅僅是做買賣、看風景那麼簡單。
果不其然。
程蒲拿出證件,又打開一張摺疊了幾次的A4紙,一起遞到安古手裡。
那張紙來自遙遠的城市,比高原生產的紙張更潔白,更光滑,也更細膩。
安古粗糲的手指一捏,頓時就出了一道長長的摺痕,嬌柔得不像樣子。
“不久前,昂魯的管理部門和淨土自然保護中心達成合作,決定在此開展生態旅遊項目。”
程蒲的語調不疾不徐。
“我是‘淨土’的特聘顧問,管理部門和‘淨土’的負責人原本與我同時出發,但他們的車壞在了半路上,便讓我先過來。”
安古並未立刻做出回答,而是皺著眉頭,繼續看著那張紙。
周圍的人群已經開始躁動。
有人大著膽子發表不滿:「這個專家那個專家的,我們見得多了。哪次不是一開始大張旗鼓地折騰一通,最後又不了了之?」
另一道女聲補充:「還有上次那個人,不也說自己是什麼自然保護組織的顧問嗎?結果就是個騙子。」
「說著是為了我們好,實際上就是來抓動物搞破壞的。直到現在,山上還有好多他們藏得捕獸夾呢!」
讚同聲不絕於耳。
人群越說越激動,從一開始的語言發泄到後麵的肢體動作,先前圍出的圈子也越縮越小。
程蒲站在中央,任由眾人指指點點,卻未做出任何反應。
他靜靜地站在那,彷彿一塊屹立風沙的石頭,隻等安古表態。
桑西看著漸漸失控的人群,垂落在身側的手默默攥緊。
不知道是誰趁亂伸出了一隻手,衝著程蒲的肩膀推去。
桑西迅速上前一步,在對方即將碰到程蒲的瞬間,將他的手打到了一旁。
「大家都冷靜一點。」她說。
程蒲注意到了餘光裡的那個姑娘,睫毛輕輕顫動,卻並未轉頭。
就在此刻,沉默許久的安古終於發話了。
「好了。」
原先那股熱絡的笑容完全不見蹤影,他恢複了一村之長的嚴肅與威嚴。
他示意大家稍安勿躁,而後又將目光轉到程蒲身上。
「你聽到了,之前已經有過幾次類似的項目,結果都算不上好。」
「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滿足了,不需要你多改變什麼。」
他說著,把那張脆弱的紙重新摺好,連同證件一起還給程蒲。
「如果你想在村裡轉轉就請便吧,不過在此之後,恐怕就要請你原路返回了。」
說完,安古不再給程蒲的機會,直接轉身離開了。
人群向左右分開,為安古讓出一條路。
村長已然離開,剩下的人不太高興地唸叨兩句,也漸漸散去了。
程蒲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沉默著把紙張揣回兜裡,不一會,也安靜地離開了。
桑西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,才堪堪收回目光。誰知道一轉頭,又見他剛纔站著的地方有什麼東西正在閃閃發亮。
她走上前去,彎腰撿起——
是程蒲的工作證。
透明塑料夾裡,夾著一張青年穿著襯衫西服的照片。
桑西還冇來得及細看,索朗便把工作證從她手中抽了出去。
而後,丟向廣場邊的垃圾桶。
「他現在用不著這個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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