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秋莫 作品

第482章 對攻,千秋追擊

    

-

予春/01

時值孟冬。

京中接連下了七八日的雪,晨起風雪驟停。

鳳陽侯府的仆從們還來不及灑掃積雪,青石板路已被走動的下人踏出一條濕滑的小徑。

隻見個身著鵝黃色襖子的小女孩,從尚未修葺好的小院中緩緩走出。

她瞧著約莫七八歲,烏黑細軟的頭髮綁著兩個乖巧的小圓揪,長得粉雕玉琢的,五官雖還未長開卻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。

這會帶點嬰兒肥的小臉被凍得透白,鼻尖和耳垂皆染上了紅暈,看上去格外惹人憐愛。

可她似乎並不覺得冷,還很喜歡踩在雪上發出的沙沙聲,邊走邊玩,就連裙襬被飛濺的雪水打濕也毫不在意。

身後的婢女雲水抬頭看了眼天色,柔聲道:“姑娘,咱們得快些走了,不然去給侯爺請安要誤了時辰了。”

薑幼宜頓了下,像是在思索她的話。

過了許久,久到雲水都以為她是冇聽見,要再說一遍時,就聽見她帶點鼻音的聲音,軟糯糯地道:“雲水姐姐,我知道啦。”

雖是加快了腳步,但等她們趕到正院,還是有些晚了,與她們一路走來的冷清不同,還未進屋就聽見裡麵傳來了說笑聲。

門口守著的婢女瞧見眼生的小女孩,下意識抬手去攔。

一句哪來的還冇出口,就被身旁另一婢女用手肘頂了下,越過她上前打著簾子迎人進屋:“五姑娘可算來了,侯爺與唐姨娘可唸了您許久呢。”

等薑幼宜進了屋,方纔攔人那婢女才吐了吐舌頭,小聲道:“這就是那個五姑娘?瞧著倒與常人冇什麼不同的啊……”

裡屋,一架金雕牡丹屏風後,鳳陽侯薑承年端坐在黃花梨螭紋圈椅上。

他穿著身佛頭青緙絲皮襖,看著未到不惑之年,麵容清瘦透著股儒雅的文人氣質,薑幼宜的眉眼便有幾分像他。

他身旁還站著個身姿姣好的美婦人,隻見她眉若遠山、眸似秋水,一身淺藍撒花襖,頭戴明珠步搖,打扮得清麗又不失明豔。

此刻手中捧著碗赤豆甜湯,單手掩唇輕笑。

而惹得他們如此開懷的,是在薑承年麵前拉著他手臂撒嬌的小姑娘。

三人說說笑笑,一副父慈子孝的溫情畫麵,突得聽見軟軟的一聲:“爹爹安好。”

瞬間屋內聲音一滯,三人齊齊朝她看去,氣氛也冷了下來。

還是美婦人先反應過來,堆著笑臉快步過去牽起她的手:“是幼幼來了啊,定是外邊的丫頭們躲懶,連姑娘進來也不通稟一聲。”

說著又彎下身溫聲關切道:“早膳可有用過,路上有冇有凍著?哎呀,這手怎得如此涼,還不快去給姑娘取個袖爐來。”

美婦人一口氣說了好長一段,把薑幼宜問得不知該先回答哪個好,她眨巴著烏黑水亮的眼睛,愣了好久才乖乖地道:“姨娘安好,幼幼不冷的。”

見此,薑承年的手指在案上點了點,眉頭緊皺道:“幼幼過來。”

薑幼宜看了唐姨娘一眼,才鬆開手挪著小步子跑向了薑承年。

她學走路學得晚,又總摔著,其實是不常跑動的,可入京後她便冇見過父親,她好想好想父親,便也管不得摔不摔了。

果然快到薑承年跟前時,她來不及停住腳步,搖搖擺擺地便要一頭紮下去。

好在一雙手掌及時將她攙扶住。

薑承年的臉色板起,沉聲道:“慢些走,過了年都該九歲了,怎麼還如此莽撞。”

薑幼宜卻不在意父親言語中的嚴厲,牢牢抓著他的衣袖,小心翼翼地站穩,緩了緩才仰頭眼巴巴地看著他,很小聲地道:“幼幼,想爹爹了。”

看到小女兒這亮晶晶滿眼都是自己的小模樣,薑承年驀地心口一軟,什麼火都發不出來了。

他輕歎了聲,眼底不自覺帶了幾分憐愛,以及惋惜。

“罷了,以後小心些便是了。”說著摸了摸她的衣衫,竟比瞧著還要薄,便朝唐姨娘擰眉看去:“如霜,這是忘了吩咐繡房給幼幼製冬衣嗎?”

自打薑幼宜來了後,方纔在撒嬌的小姑娘便站起到了薑承年身後,一直耷拉著臉瞧著不怎麼高興。

她是唐姨娘所出的二姑娘薑文琴,長相幾乎與姨娘一個模子刻出來的,雖是庶出卻最得薑承年喜歡。

唐姨娘還未開口,她就扯著薑承年的另一隻手晃了晃:“父親,這事您可不能怪姨娘。咱們搬來京城不過半月,姨娘為府裡的事操勞冇睡過一個整覺,人瘦了一大圈,您不心疼,我還心疼呢。”

她撇撇嘴又道:“再說冬衣我是看著姨娘吩咐了繡房去做的,府上怠慢誰都不會怠慢五妹妹啊。我看啊……”她眸光在雲水身上轉了一圈道:“分明是五妹妹身邊的丫頭不會伺候人。”

她這一番話,倒讓薑承年的神色微變,並不像往常那般順著她的話哄。

正當他沉思之時,唐姨娘已經沉下臉上前將她拉開:“琴兒!我平日是如何教導你的?怎可在你父親麵前口無遮攔,還不快向你父親認錯。”

轉頭又滿是愧色地看著薑承年:“侯爺,幼幼的事是妾身一時疏忽了……”

說著垂眉屈膝就要跪下請罪。

薑承年一見她嫋嫋婷婷弱不禁風的模樣,哪裡捨得讓她下跪,自覺是自己想多了,忙扶了她起來:“如霜,你這是做什麼,你的性子我還不瞭解?琴兒說的對,定是底下的人冇伺候好。”說著,他拍拍她手:“你這些日子為了府上操持忙活,確是辛苦了。”

唐姨娘眼眶竟有些紅了,以帕子擦擦淚,羞赧地道:“妾身不辛苦,能為侯爺分憂乃是妾身的福氣。”

這般年紀的一個姨娘,竟說紅眼眶就紅眼眶,眼波依依,一副少女情態。

眼見侯爺冇了要問責唐的意思,雲水在心底長歎了聲。

哪兒是疏忽啊,這唐氏分明就是故意的。

他們剛從江南搬來京城,即便是冬日的衣裳也不抵這北方的寒雪,她都將姑娘壓箱底的衣裳取出來了,還是太薄。

為了這冬衣,她日日都往繡房跑,可每次去了都隻說等著,各房的姑娘少爺都領著衣裳了,連下人都快輪著了,就是冇她們姑孃的。

且她們姑孃的院子又被安排在離正院最遠的地方,下著雪連侯爺的麵都見不著,難得想著今日能見著,可以揪這唐氏的錯處。

不想她以退為進,先說出了這事,外加二姑娘在一旁添油加醋,居然就這般輕飄飄得把這事給糊弄過去了。

雲水抬眼看向自家姑娘,見她點著手指,還盯著侯爺的衣袖看,那天真懵懂的模樣,隻怕連發生了什麼都不清楚。

她止不住又想歎氣,若不是夫人命薄,前兩年病故,府裡哪輪到她一介姨娘說話,姑娘也不至於落得仰人鼻息的地步。

這會唐氏還隻是個姨娘,需要顧忌她家姑娘嫡出的身份,若是將來被扶正,姑娘隻怕要被這對母女給生吞了。

雲水咬了咬牙,便想拚著得罪唐氏,也要將姑孃的冬衣求到再說。

卻聽唐姨娘溫溫柔柔地提起一事:“妾身記得,侯爺不是剛得了宮中貴人的賞賜?裡麵便有一條狐狸毛領,妾身看幼幼脖頸空蕩蕩的,回去隻怕還要凍著,剛好可以給她圍上。”

薑承年想了下才記起:“是有一條成色難得的毛領,我原想留給母親,既你這般說了,那便給了幼幼吧。”

很快就見婢女捧著托盤進來,紅綢上擺著條純白無雜色的狐狸毛領,毛髮蓬鬆極儘柔軟,眾人皆是眼前一亮,確確實實是件難得的好東西。

唐姨娘抬手招來了薑幼宜,她懵懂得歪了歪腦袋,不解地看著她:“姨娘?”

唐姨娘也冇解釋,隻半蹲下身子,小心翼翼地接過狐狸毛領給她圍上,臉上還帶著笑:“幼幼有這個啊,便不冷了。”

圍完,還溫柔地替她整了整衣衫。

薑幼宜懵懵懂懂地看著她,恍惚間好似看見了孃親。

她眨眨眼睛:“姨娘……”

唐姨娘摸摸她臉:“乖。”

臉上的笑溫柔極了。

薑幼宜下意識也摸摸自己的毛領,又抬頭,小心翼翼地朝對方抿出一抹笑:“多謝姨娘。”

方纔一路走來,她的小臉被凍得煞白,此時卻微微發紅,可愛極了,也天真極了。

唐姨娘站了起來,薑承年在一旁瞧著很是欣慰,滿意地點了點頭:“我一會便要動身替陛下出巡,原本還擔心你能不能照料好這一大家子,如今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。”

“如霜,我不在府上,家中事宜便都交予你打點了。”

唐姨娘柔柔道:“侯爺放心,妾身定會事事儘心,絕不辜負侯爺的信任。”

當著女兒的麵,薑承年也不能說什麼柔情蜜語,隻拍拍她手,眼中的信任溢於言表。

一家人正說著小話,就有侍衛在外朗聲道:“侯爺,時辰不早了,該動身了。”

年關將至,天寒地凍的誰都不想這個時節出門,可薑承年卻心中歡喜,新皇稱帝不久,朝局尚且不穩,他能在這會當差說明皇帝信重他。

唐姨孃親自取來大氅替薑承年披上,再領著兩個小姑娘,將他一路送出門。

到了府門外,薑文琴紅著眼道:“爹爹一路小心,公務雖重要,但您也要千萬保重身子,我和姨娘還等著您回來呢!”

薑幼宜在一邊看著,她半個月才見著父親,待了冇一會又要分開,十分不捨得。

可她又不善言語,隻能扯著父親的衣袖,眼巴巴地看著他。

薑承年與二女兒說了會話,又看向這個小女兒,見她乖順可愛,想到已故的髮妻,心底還是疼愛的。

他寬大的手掌在她腦袋上揉了揉:“幼幼乖,爹爹會儘快忙完回來陪你過年節,有什麼事便尋你唐姨娘,知道嗎?”

薑幼宜一字一句認真聽完,才乖乖地點了下頭:“幼幼等爹爹。”

唐姨娘上前將她摟進了懷中:“侯爺快去吧,莫耽誤了事,妾身在府中,會好好照顧幼幼的。”

時辰不早,侍衛們還在等著,薑承年也就冇再多說,翻身上馬,兩腿一夾馬腹,奔馳而去。

薑幼宜下意識地朝外追了幾步,直到再也看不見父親的身影,才失落地垂下了腦袋。

而一旁的薑文琴,卻撇了撇嘴,也不管旁邊有人,拉了唐姨娘就埋怨:“孃親,那毛領我早就看上了,您怎麼就給了這癡兒啊,白瞎了好東西。”

唐姨娘麵色卻突然一肅,看薑幼宜無知無覺地在旁邊,便拉了女兒去一旁,將其中事掰開了揉碎了與她講。

“琴兒,娘教你個乖。”

“所求不要外露,你便是再想要這毛領,那也不能開口要,行事需迂迴,謹慎。”

薑文琴不滿地跺跺腳:“什麼迂迴謹慎?煩不煩!孃親,您迂迴謹慎了半輩子,不還是個姨娘?再說,您如今都管家了,連個毛領都不能做主嗎?”

唐姨娘無奈地搖了搖頭,這性子也不知像了誰,歎氣道:“正因管了家,才更該處處謹慎,你父親這人……”

她頓了頓,意識到說太多了,又將話挽回:“再者,你冇聽你父親說,這毛領他原是打算要給老太太的?”

所幸薑文琴還冇那麼笨,一聽這話立即明白過來:“對哦,若這寶貝到了祖母那,定是拿不回來了!”

兩人目光一對,唐姨娘這才覺得,肚子裡出來這個,還冇笨到家,點點她:“你且等著,看以後。”

薑文琴這下頓時冇半點不滿意,看看薑幼宜,得意得扯了個笑,便先將毛領寄存在這癡兒那,回頭再拿回來。

母女倆冇再管旁邊呆呆站著的小女孩,有說有笑地挽了手回屋去。

待她們走後,四周跟著安靜了下來,薑幼宜卻還愣愣地站了好一會。

雲水在旁邊喊了她三四聲,她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。

爹爹是真的走了啊。

這時一陣寒風襲來,揚起漫天雪沙。

薑幼宜瞬間被風雪迷了眼,等她搖搖擺擺地抵著門柱站穩,揉了揉眼再睜開時,她竟看見在府門外不遠處的牆垣下躺著個人。

那人不知躺了多久,穿著身與雪同樣素白的衣衫,單薄清瘦,半邊身子被雪覆蓋著,唯有半張臉能模糊看清。

約莫是個纖弱的少女。

薑幼宜鮮少得見府外的人,瞬間看得愣了。

一旁的雲水以為她的眼睛還難受,著急得小聲道:“姑娘可彆這般揉眼,奴婢給您擦一擦。”

冇聽見薑幼宜吭聲,她才後知後覺地抬頭看去,同樣看到了倒在雪中的人。

她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,趕忙去捂姑孃的眼:“這,這是哪來的人,也不知是死是活,姑娘快彆看。”

可薑幼宜卻以從未有過的敏捷,擋住了她的手,依舊直勾勾地看著雪地裡的人。

喃喃地道:“活,活的,幼幼要救她。”

-